背著你跳舞。

05.寶貝




山本永遠記得，那個夜晚獄寺的表情。

獄寺沒有哭，只是露出一副不知道該怎麼做的茫然，像突然失去方向，不知道如何前進卻也不可能後退的旅人，比流淚還讓人心疼的表情。

他寧願他哭出來。

『只要是能讓你喜歡上我的事，我都會去做。』

彷彿隨時淚滴會溢出眼角的少年對著他搖了搖頭，慢慢退離男人的懷抱，轉身推開門一溜煙跑走了。纖瘦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的剎那，山本幾乎要放縱自己追上去了，但他終究沒有追，衝動行事只會讓獄寺傷得更深。

山本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讓獄寺那樣難過，伸指揉了揉眉心，試圖將混亂的思緒沉澱整理……腦海裡反覆呈現的卻是獄寺倔強地直視自己的模樣，那樣決絕而不顧一切的表情鮮明地燒烙在山本眼底，很痛，痛的讓人想狠狠去擁抱。

記憶裡小小的愛哭愛撒嬌的孩子一點一點被眼前倔強著拍掉自己的手、認真直視進自己眼睛的少年覆蓋了。

他覺得自己一但抱住，就沒辦法再放手了。




。。。




碧洋琪打量鏡子裡尚未上妝的自己，察覺她今天的氣色很差。

太過白皙的膚色像讓她看起來活像一尊細緻的石膏像，如果是平常，她通常會選擇上一個漂亮的濃妝，儘管如此，女人只是心不在焉地擦了口紅，淺淺畫了個淡妝，淡掃蛾眉幾筆，就出門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主動去見那個男人了，山本武。

握著方向盤的時刻，碧洋琪蹙眉望了下陰雨的天色，懷疑這爛天氣是彭哥列雨守給自己的歡迎，還真是敬謝不敏啊。

駛近彭哥列大宅的時刻，碧洋琪一眼就看見了倚在大門畔，那道修長高大的身影。

山本若有所思地把玩手中的菸盒，在碧洋琪煞車熄火前抬起頭來對著她揚起嘴角，明明在下雨，掩映在雨聲裡的聲響卻被山本盡收耳底，她幾乎要忘了這男人的聽力很好。

女人高傲地揚起下巴，回應男人的淺笑，推門下車。

「我一直很討厭你。」

「我知道。」

面對碧洋琪毫無隱藏的厭惡，山本只是苦笑，沒有打斷碧洋琪，也沒有辯駁，就像往年他們一貫的相處模式那樣，儘管山本不回嘴也不狡辯，碧洋琪還是感到一陣火大，怒氣迅速地膨脹起來。

伸出纖細素手將山本身旁的城牆以Poison Cooking溶蝕一大塊下來的時候，山本武仍舊沒有閃躲，保持苦笑的表情。

「不只隼人，連小隼也不放過，也不想想你們差了幾歲！二十歲！」

「大了整整一輪有餘，吃相有夠難看！」

「他還好嗎？」待碧洋琪發洩怒氣一陣子後，男人輕聲問道。

碧洋琪挑眉，雖然自己並未隱瞞任何人她將獄寺帶走的事，也很確信在自己跑去跟澤田放話不准追查獄寺行蹤後，彭哥列的情報網應該會保持按兵不動，不插手不相幫的狀態，但彭哥列雨守的能耐果然不容小覷，她知道他遲早會知道獄寺被自己帶走的事，只是沒想到那麼快。

「不好。」碧洋琪即答，看見山本臉上毫無掩飾的擔憂，瞇起美眸。

「不准你去找他。」

山本停頓了一下，彷彿試圖挑揀比較恰當的用詞般沉默半晌：

「我不能答應妳。」

「當年隼人你沒保護好，我還沒有原諒你，可是小隼不一樣……」

沒料到山本會突然插話的碧洋琪愕然張嘴，不敢相信男人竟在相識超過二十年後第一次反抗她。

「你說什麼？」

山本端正起臉色，無比認真的聲明：

「我不會讓小隼受半點傷。就算會死，也一定保護好他。」

碧洋琪臉色瞬間變很青，是誰說山本武這混帳沒有愛上獄寺的，這哪是沒有動情的人會說的話！

「混帳，你已經傷害他了。」

「你從沒期待他像隼人，這樣的發言，對小隼來說跟否定了他全部存在意義一樣嚴重。」

究竟懂不懂啊，女人瞇著眼睛，殘忍地捕捉男人自責的表情。
山本闔起眼沉默了約一分鐘那麼久，終於又睜開眼面對碧洋琪挑釁的眼神：

「……如果真的把小隼當作隼人的替代品，他會哭的。」

垂下頭，撫摸手中的菸盒，山本錯過了碧洋琪錯愕的表情。

「就算嘴巴上說不在意、一直努力模仿與追趕隼人……我還是覺得小隼會哭。」他不想那樣，不想看少年小心翼翼地揣摩說話方式與喜好、刻意培養與情人一樣的興趣、抽菸……只是為了讓自己回頭看他一眼，那樣太悲哀了。

放任獄寺這樣歪斜地努力下去，最後纖細的少年必定會崩潰。

而他又如何捨得。




。。。




碧洋琪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討厭山本武：
他從沒試圖將死去的獄寺與小隼重疊過。

她和他都同樣失去最深，痛到幾近發瘋，可是山本跟她卻還是不一樣。

澤田綱吉透過里包恩來說服自己不要對孩子使用有毒料理之前，碧洋琪早就知道里包恩前來的原因，她只是不懂這樣做有什麼不好。

她想要獄寺回來，為什麼大家就是不懂。

『碧洋琪，他們不一樣。』

里包恩沒有多說什麼，淡淡的一句，就把碧洋琪心底最薄的那層冰鑿破了。

自從放棄對獄寺使用Poison Cooking之後好一段日子，碧洋琪沒有辦法面對小獄寺，與弟弟過度相似的臉蛋突然變的難以忍受，於是她開始重新工作，愈困難富挑戰性的任務接的愈爽快，她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在工作中喪命，至少在那段日子裡，她唯一在乎的事只有轉移注意力以及避開小獄寺，在生與死的鋼索上跳舞，專心致志地遺忘她的二度失去。

她知道的，只是一直不願意承認。

在少年正色跟自己說他想要提早拿到高中文憑，卻不是為了進入大學的時候就有預感，她的預感告訴她，少年正在努力追趕與縮減他與男人的距離，一直都是這樣的，她只是不想那麼快承認。

無論是死去的弟弟或少年，都是一輩子只會喜歡一個人的那種悲哀人種，同樣無可救藥地被同一個人吸引，然後鬆開她的手。

就算會受傷也沒辦法煞車喊停的戀情，她早就知道了。

臉色難看到極點的女人用力一踩油門，不顧疏疏落落的雨滴打在敞蓬的焰色跑車上，淋溼她的衣她的髮她的妝，對話一終結碧洋琪就再也不想看見山本那張臉，她跳上車，在陰暗的義大利蒼穹底下疾馳而去。

到頭來，她能為少年的做的事竟是那麼少。



。。。





日本。

掛著暫停營業牌子的壽司店二樓，十六歲的少年斜斜倚靠在窗台旁，像隻慵懶的貓咪那樣享受窗外翠綠枝葉間篩下來的陽光。

被碧洋琪帶走的那一天，他的記憶很模糊，依稀記得狼狽地逃離山本視線之後，就遇到了碧洋琪，心力交瘁地倒在女人懷裡，然後在昏睡過程中被帶走。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裡，獄寺重新走過了一遍童年。

獄寺知道自己從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養的小孩。

沒有兄弟姊妹間爭寵的競爭，身邊的玩伴也遠比他大十歲有餘不會欺負他，藍波會跟小獄寺拌嘴，但畢竟有一平在旁邊看著，偶而玩到過分了，不管錯到底是在誰身上（通常兩邊都有份）糾紛總會很快被調停，更何況絕大多數時候他們是狼狽為奸，利害關係一致的一丘之貉，聯手讓阿綱叔叔頭痛不已是他的拿手把戲。

享有彭哥列家族全部的資源、最好的教育、身邊都是疼愛他的人……他根本沒有機會去感到寂寞，或去質疑自己為什麼親父只是精子銀行的一枚試管，為什麼碧洋琪長年都不在身邊，雖然毫無血緣卻比親父還要更像父親的彭哥列，疼寵他的京子阿姨小春阿姨以及其他彭哥列成員完全填補了親情的空缺。

如果沒有遇見山本，獄寺想自己的人生一定會很完整的走到盡頭。

與這個男人相遇之後，才發現自己根本從沒完整過，感覺就像身體的某個部份失落在對方身上，牽腸掛肚，無理可循的相思。

他還是學會了寂寞，每一次很想見很想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卻怎麼也盼不到的時候，淹沒他的情緒就喚做寂寞。

他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去克制一見到那個人就想要落淚的情緒。
動些小手段跟心思，把這個老是催動他淚腺的男人留在身邊，甜蜜又痛楚的自虐。

愈接觸山本，就愈想了解他。彭哥列的雨守在外頭聲名遠播，行事卻低調的要命，在自己出生前的過去沒幾個人知道，即使知情，也不願多提。

數不清多少山本不在身邊的日子，獄寺最大的嗜好就是纏著彭哥列十代，看阿綱為難又縱寵地盯著自己嘆息，然後孩子像一隻好奇心十足的貓，得意地根據對方不小心說漏嘴的情報拼湊山本的過往。

他知道在自己出生前彭哥列曾發生過不小的變故，他也知道死去的嵐守跟自己長得很像，知道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兩道不能揭開的傷疤……但在十三歲之前，那些事物仍舊離自己太遙遠了。

夢的終點是一封信，一封用自創文字寫成的信。

少年在男人的寢室裡細數雨守的歸期，百無聊賴地翻弄著房內所有擁有對方氣息的東西。

原本也想過，會被那個神經比電線桿粗的男人妥善收藏在盒裡的事物自己似乎不該隨便翻弄，卻在發現信件是用自創文字書寫的時刻輸給了好奇心。

他想要破解那個文字，無關窺探隱私，早就想過要自創文字的少年盯著信，沒辦法拒絕這份智力的挑戰，獄寺破解的不只G文字。

隱藏在傷疤背後的事實往往並不美好

畫面一轉，他握著拳站在角落，手中捏著皺掉的信，動也不能動地看著男人低頭，微笑迎接女人親暱的擁抱。

那一天是獄寺初戀的終點，也是起點。
所有的夢在瞬間醒了，少年在飛起的真相紗幕後用全新的角度端詳那個接收到帕娣姿雅詫異表情，跟著回眸的男人，與山本視線相對時獄寺本能反應地別開眼，轉身就跑。

腦海裡的思緒奔騰到快爆炸，情感卻冷靜地沉澱下來，歸納出一個清晰的句子：

他喜歡他。

一直以來，聽說那種情況愈是混亂就愈清醒的人的事的時候獄寺只覺得不可思議，直到此刻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是這種人。

奇異的是，他卻在知道山本有情婦之後，才察覺自己喜歡上這個身體跟心都滿是傷疤的男人，喜歡到快死掉了。

他在等，等山本來找他。

……如果那個男人不主動來見他，他會沒有自信堅持下去。

屈膝抱頭蜷縮成一團，少年低低嘖了一聲。

可是，如果山本沒有找到他，自己就真的能夠放棄嗎？

自我厭惡的感覺真的很差，反手將手中的小說扔到地上，精裝書皮敲擊木頭地板的清脆聲響跟另一道聲響重疊：

「好像每一次很久不見，我總是在找你。」

少年直起身，看見原本闔上的門扉被輕推開來。







待／

20070920



寫到六千字時，姑娘我忍痛決定切半，因為不知道到底會幾字收尾……
天啊，一個月有找，我原本以為……算了不要說出來被笑好了（狂汗）

雖然還沒寫完，不過這次真的快了，中秋節有四天連假嘛（樂觀貌）
感謝所有形式的鼓勵，05寫到爆字是因為大家的留言太有愛了＝３＝

ｂｙ明明只打完一半卻覺得已經寫完的廢柴作者